老屋

文/杨柳

本年是有数的极寒年初，自入冬以来，雪就没停过，直到腊月二十九，才算开了天，隐蔽寨子一个多月的老雪，都归赵寨子前后的山顶去了。年三十那天，太阳朗朗照着，老屋子、老胡同、老树、老墙，十足干燥而仁和。

老屋子阁下的那两棵老楠木，是寨子里最早的树，这个家眷的先东说念主，三百年前从江西迁来青岭，砍伐马桑恢复屋子，唾手在房边插上两枝楠木枝，这是青岭最早的树。先东说念主又在楠木枝旁砌石淘井，那井现时叫老井。三百年畴前了，老树树大根深，枝繁叶茂，四季长青，树干粗，要三五个东说念主才合抱得过来，成了青岭的神树。每年大除夕，寨子里的老者都会给树烧香，化钱，系上红绸带。几个老者还拜老树作保爷。当年那两位先东说念主仙逝后，就埋在树下，成了青岭的祖坟。寨子里都吃上了自来水，老树下的古井，也没东说念主打水了，坍弛了，那些颓圮的青石板上，雕饰的游龙戏凤还是赫然可见，石缝里流出一股清清泉水，汩汩流淌，水边长满了青青的野芹。

那位先人育下七男三女。七个女儿长大成东说念主后，各自强起新址子，且齐在新址子上梁的那天，在房前插上楠木枝。七幢新址子蜂拥着老屋子，七昆季在新址子里结婚生子。女儿生下孙子，孙子生下曾孙子，代代继续着立新址齐插楠木枝的传统。以风水论，一个场地与水为伴，则温婉，精致；与木为伴，则千里静，沉静，有底气。楠木四季长青，是长命树，主吉。如今，寨子里到处都是楠木树，空气里飘飖着楠木的淡香。

那马桑立起的屋子，寨里东说念主称老屋子，也确凿老了，三百多年仍然不倒，梁柱歪倾斜斜，窗棂、门楣上的雕花，都没朽败，仅仅三百多年光阴磨蚀，那屋子变得灰白了。那些老去的东说念主，一个个从这老屋子里离去，却把他们的气味、福祉，附在这一柱一梁里，一板一材里。

老屋子现时的主东说念主宇昌二爷，是先人杨文本的第五代嫡孙，寨子里好多家庭都新立了屋子，独一他守着老屋子，不肯搬，也不肯拆了重建。他说守着老屋子，便是享着先人的福分，这福祉，是别家的弟兄们念念要也得不到的。

宇昌二爷的独生女儿胜浩，在广州打工，耍了一个密斯，很心仪，就写信追念，要爸妈在家给他盖个屋子，等她跟密斯再耍一两年，就追念把婚结了。作父亲的看了信，就把老屋拆了，把地基用水泥抹平，水泥砖垒了满院子，钢筋一束一束地堆在老树下，只等过完年，就开工盖屋子。哪知才到腊月二十，胜浩在广州就出事了，过马路时被一辆大卡车碾成两截。二叔接到死讯立即赶畴前，末了却只捧了骨灰追念。三十那天，太阳很好，二婶将家里的陈谷子都背出来晒在新地基上。二叔千里着头，蹲在老树下，把准备盖屋子的钢筋一圈一圈卷起来，廉价卖给村东说念主。二叔的两个女儿都嫁到了城里。他说把家解决干净，就去城里给女儿们带孩子，再不回这个让东说念主伤心欲绝的家了。

（作者简介：杨柳，女，土家眷，重庆酉阳东说念主。公事员，作者，有作品在报刊发表，出书散文集《花窗》）

图片来源：视觉中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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